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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本章大量玻璃渣。结局番外在下一章同步放出。

*有机会的话希望能把这个故事画出来。

*BGM：Daughtry - It's Not 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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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如此渴求着你，以至于你简单一句话语便可主宰我的生死。

      一.

     当时没有带走鹤丸是一期一生中最后悔的一件事。

     一期攻读完学位之后，开始踏入社会。他独立一人居住，适应工作，眨眼就已经两年了。这两年他曾经写书信给鹤丸，但却被告知北条先生那里几乎与世隔绝，所有书信拒收，一期无奈之下只能通过老师口中获得鹤丸的消息。

     今天夜晚老师让一期到他的画室，说是有关于鹤丸的事情。一期马上提早结束了工作赶到画室。真是期待啊，不知道两年里头鹤丸过得如何呢？虽然能断断续续收到消息，但除了他很好这三只字之外，一期并不清楚其他细节。

     “北条先生他去世了。”

     这是一期时隔两年听到的，关于鹤丸身边人的第一个消息。在外界新闻快要把世界淹没的时候，一期鹤他的老师踏上了阔别两年的村庄。外头早就已经有记者在附近徘徊，过去那些出来玩的小朋友似乎害怕这班有所图的陌生人所以全都躲在自己的住处不敢出来。一期见状皱起眉头，他的老师示意他不要引人注目。毕竟现在不管是谁，能进入那座大宅都是非常显眼的。

     为了避免被那些记者发现，一期和老师是夜晚才借着夜色出发。毕竟这里的山路陌生人不熟悉，那群记者也不敢贸然行动。一期小心地抱着自己的刀，在山路探索中一直祈祷着。

     如若你是我灵魂的半身，请带我找到那个人吧。

     林中的飞鸟惊飞，化作阴影落入眼眸。一期抬起头看到黑色的翅膀像不详乌鸦在头顶掠过，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像是急速的铃声，撼动着一期的灵魂。

     恍若错觉，他在道路的尽头好像见到那个披着白色羽织的男子。但一眨眼睛什么都没有。直至被管家从后门带入宅内，一期好像依旧陷在那片山道景色之中，一直在寻找着那个不可能的踪影。

     北条先生是一年前病死的。过度消耗精力和才华，画完最后的作品之后病逝。好像知道自己会离去一样，他在死前吩咐不用举办任何葬礼，连消息都不需要透露出去。结果因为画商觉察到不妥所以才暴露，不然他们应该可以更早地得到这个消息。

     北条先生死后所有遗产还有这个家的一切由鹤丸国永继承。在北条先生死后，鹤丸也一步都没有踏出过这里。佣人们一如往昔那样工作，好像北条先生从来没出现过在这里，周围一点都没有伤感的氛围。

     “希望你来到这里，能好好开解老爷。”

     管家机械式地说完一些鹤丸的情况，然后退出了一期的客房。尽管迫切地希望能见到鹤丸，但是现在已经夜深了确实不便打扰。一期叹了一口气，洗漱完毕后他看向窗外。

     上一次来的两年前这里已经入秋，满目的红枫包围着这里。现在也快秋天了吧？想来他是在如此令他郁致的季节和鹤丸相遇，实在令人百感交集。

     一期起身关上窗户，准备睡觉。在外面树他觉得活在阳光之下林有一抹黑色站在树后，他似乎已经窥视了很久。他注视着房间里的一期，扬起嘴角轻声说：

     “你终于来了。”

     一期抬起头的时候恍若错觉。可是除了阴影与夜色外面什么都没有。

     刚才有谁在那里吗？

 

     二。

     一期见到鹤丸是在第二天的早上，管家在门口敲房门请他出来吃早餐但是被拒绝，一期走过去说：“让我来吧。”

     他从佣人手中接过早餐，敲了三下门：“鹤丸殿下，是我。”

     里头沉默了一阵子，一期和管家面面相觑，道了一声“失礼了”之后，一期推门进内。白色的窗纱随风飘动。鹤丸睡在榻上。耀目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好像要把他整个人蒸发。

     那样的白色，恍若一场错觉。

     一期跪坐在他的身边，遮挡了那些阳光。他认为，活在阳光之下的人，不应该被阳光湮灭。一期伸手摸了摸鹤丸冰冷的额头，当感觉鹤丸动了动，一期才松了一口气

     一期安静地待在鹤丸身边。他看向窗外，鸟鸣的声音为这个沉闷的家带来了一点生气。这里与世隔绝，时间好像在他们身上静止一样。当听到呻吟声，一期低下头。

     鹤丸缓缓睁开眼睛。那双金色的眼睛好像在沉睡中苏醒。一期看到他眼眸中的自己，不禁轻声说：“鹤丸殿下，我来了。”

     久别的重逢，鹤丸躺在床上看着一期。他不禁想，在千百年之前，他们可曾这样相遇？

     “一期啊，是你。”好像确定一样，鹤丸呼唤着一期的名字。他想，他等得太久了。光是这样想他就觉得非常可惜。鹤丸坐起来，灿烂的笑容很是感慨。

     “你来得太迟啦。”

     当时的一期并不能很好地理解这句话。他只是向鹤丸道歉，他在社会花费的时间比他想象中的要多。为了能更好地与鹤丸再遇，能理直气壮地希望他跟自己走，一期下了很大的努力往上爬。尽管无时无刻牵挂着鹤丸，但这并不能作为借口。这也是一直令一期非常内疚的事。鹤丸并没有责备一期的意思，反而安慰愧疚的他。

     “这没有什么，毕竟你只有一个人生活，什么都需要靠自己。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们是人啊。人要考虑生存。”

     鹤丸伸手拍了拍一期的脑袋：“为了我如此努力，吃了不少苦头吧？一直只有你一个人努力，辛苦你了一期。”

     长久以来的寂寞好像在此刻终于有了排解的缺口。自从父母在灾难中死去之后，一期一个人独力生存。鹤丸的动作令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那么遥远，那么温暖。一直咬紧牙关独自努力的一期好像终于找到可以倾诉的地方。他不禁握紧了鹤丸的手。

     “鹤丸殿下，我有很多话想对您说。”

     鹤丸拍了拍一期的脸：“你说吧。”

     长达两年的思念化作话语倾诉，鹤丸听着关于一期苦恼的，高兴的，痛苦的事情。他好像可以包容所有，令一期感到非常安心。鹤丸难得今天心情不错，早餐也吃了不少。看着鹤丸在面前和自己聊天，一期觉得这大概是他久违感到幸福的时光了。

     吃完之后，鹤丸想去温室。他站起来的时候一期发现他脚腕的地方有伤，走路似乎也没有过去那么方便。一期连忙走过去扶起他：“您的脚是怎么回事？”

     “偷溜出去玩的时候摔的。”鹤丸语调轻松。他自己走了几步路还跳了跳。“看！不影响生活，接着继续调理就好了。”

     看着鹤丸小心地走路，一期实在看不过去了。他绕到鹤丸面前蹲下。“我背您吧。”

     鹤丸愣了下，不过很快就听话地伏在一期的后背上。他圈着一期的脖子侧头笑道：“不得了啊，忽然觉得有你背着去哪里都可以。”

     “如果是太远的地方，那我还是背您去车站吧。”一期说到这里，他侧头看着鹤丸。不经意间他们如此贴近，近得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呼吸。一期的心脏有了确切跳动的感觉。所有的感情，好像都要淹没在那双金色的眼睛之中。

     “鹤丸殿下，如果有机会，您愿意跟我走吗？”

     他终于还是问出口。他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惊讶的对方答复。鹤丸眨了眨眼睛，看起来有点伤脑筋。

     “这可真是……哈哈吓了我一跳。”

     这是被拒绝了吗？一期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是啊，现在鹤丸继承了北条先生的遗产不愁吃穿，自己还是个刚踏出社会的人，又有什么可以夸下海口说照顾别人呢？一期转过头不让鹤丸看到自己的表情，语调轻松地打圆场。

     “我只是开玩笑，希望您不要困扰。只是想着如果可以想让您看一下外面……”

     一期忽然感觉自己的脖子被圈住，鹤丸埋首在他的肩上。一期的声音被打断，正困惑的时候，他听到鹤丸说：“我不走了，因为已经走不了了。”

     “我被困住了。被这个无聊又盛大的墓地。”

 

 

     一期把鹤丸送到那个温室之中。他看到在中央摆放着各种画具和画架。鹤丸让一期放他下来，然后坐到凳子上。他面对着画板拿起画笔半天。阳光从玻璃落下，如同恩泽一样照耀着这片土地。鹤丸拿起笔半天，他苦笑着看向一期。

     “在这里两年直到现在我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可以留给这个世界的只言片语。”

     “连谎言都没有。”

     一期的内心感到了不安。鹤丸从刚才开始就说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话，他的身上似乎发生了一期所不知道的变化。他只是拿着画笔和颜料，随意地在纸上涂画。

     那样的背影，实在像极了北条先生。

     一期的不安逐渐扩大。他来到鹤丸的身边蹲下仰望着他的侧脸。

     “鹤丸殿下，您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鹤丸低下头，他好像从自己的世界之中抽离，眼中终于出现了一期的影子。回过神来的他笑道：“当一回我的模特怎样？看着你我忽然有点灵感了。”

     一期记得这句话当年北条先生也对自己说过。这样的熟悉感令一期僵住。他甚至想起，当日自己根本不知道北条先生画了什么。鹤丸说完就开始画起来了。他画得非常随意，先用铅笔起了很浅的一层稿，然后开始铺色。一期看了很久，发现鹤丸不是在画人，而是在画一把刀。那模样和他腰间的【一期一振】如此一样。绘画着的时候，鹤丸说：“那是我们的灵魂啊。”

     如此说着的鹤丸，笔尖顿住。他低头看向一期说：“一期，我们是人啊。”仿佛是要确定这件事，鹤丸仔细琢磨这句话。他放下了画笔，然后捧起了自己腰间的刀仔细看。他的手指拂过刀鞘，如同呢喃般地说：“但我们的心脏却在这里。”

     仿佛可以从那冰冷的刀身之中感觉到心脏的鼓动。鹤丸紧贴着自己的刀，然后缓缓闭上眼睛。一期等了很久，才发现鹤丸居然睡着了。他轻轻拍了一下鹤丸的肩膀，对方完全没有醒来的意思。一期无奈之下，只能把他抱起，带回去房间。

     一期离开的时候路过了那幅画。挂在高大的树木之上，从深渊中被拯救的孩子寂静地仰望着这个世界。一期抬起头的时候想起自己当年和鹤丸在这里谈论着那幅画。那个被拯救的孩子，到底面具下是怎样的表情呢？

     一期把鹤丸带回去房间，让他好好躺下。看着鹤丸安详的睡脸，一期不禁摸向了自己腰间的刀。他把耳朵贴着刀鞘。似乎在用心感受着。可是他什么都听不到。

     一期想，如果他的心脏真的活在这里，那么那些跳动之声，必定是他灵魂的回音吧。

     一期深深地凝视着鹤丸，他捧起鹤丸的手背贴近自己的唇边，然后又把鹤丸的手紧紧握住。好像想把自己的体温分给那冰冷的身躯。想起鹤丸今天早上说的话，这里是他盛大而无聊的墓地。一期忽然好想去听鹤丸的心跳声。仿佛只有这样才可以确认鹤丸活着。一期伏在鹤丸身上，倾听着他的心跳声。胸腔中传来的声音令一期安心的闭上眼睛。在白纱和阳光之下，他与他在一起。两人的刀叠在一起，仿佛依靠着彼此。

     在夜晚时分，管家敲门。朦胧之中一期醒来，可是床上空无一人。从窗外吹入的花瓣洒落在床上，唯独是不见了那个熟悉的人影。

     仿佛凭空从世界消失了。

     “鹤丸殿下？”

     一期猛然推开房门，他尽量按耐情绪，但还是掩饰不住自己的焦急问周围的人。他问管家：“请问你有见到鹤丸殿下吗？他的脚不太好，一个人的话行动只怕不便。”

     管家只是安静地听完，他沉默得可怕。半天才说了一句：“噢，这样。”

     这个反应令一期感到非常恼火，他直接无视了管家然后去寻找。他在这里唯一信任的只有自己的老师。粟田口吉光听完之后也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告诉一期。正因为鹤丸精神不稳定所以他们才来找北条先生的故友，希望能起到一点作用。说到这里粟田口吉光重重一叹：“鹤丸这个精神状态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变成这样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呢？

     为什么在他变成这样的时候自己不在他身边呢？

     奔跑的时候一期一直在想这件事。他推开温室的玻璃大门，森林的乌鸦惊飞扑向了夜幕。

     “鹤丸殿下，您在这里吗？”

     没有人回应，一期走了几步踩到散落地上的颜料。溢出来的颜料染红了土地。一期听到声音抬起头，有人从草丛中走出来。看到是鹤丸一期心中一喜，正要开口呼唤。鹤丸缓缓回过头来视线漫不经心地一睨。一期的心咯噔一下，然后他看着鹤丸在黑暗中朝他笑着。

     “你终于来了。”

     鹤丸穿着一身黑色，如同黑夜送葬的颜色。他的笑容不再开朗，就像是是冷眼俯瞰世人一样，只有看着一期腰间的刀时才流露出几分温暖。

     “一期一振啊。我一直在等着你。”

     他如此呼唤着。一期不禁看向自己的刀不确切地问：“您到底是谁？”

     “我吗？”鹤丸的手按在自己的心脏上。“我是鹤丸国永啊。”

     一期觉得自己好像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但他想询问的并不是这个意思。刚才从自己的老师口中得知鹤丸这两年的精神状态并不稳定，他可能需要一些心理方面的治疗。仿佛看出一期的想法，鹤丸感到了可笑。他捧起了自己腰间的刀。

     “我是鹤丸国永。但并不是你所知道的鹤丸国永。”他伸出手指向高处的那一幅画。“你所熟悉的他在那里。”

     一期抬起头。只见那戴着般若面具的孩子在阴冷的月色中仰望天空。一期终于看懂了在阴影中他那绝望的表情。

     “我憎恨着他啊。不管多少度轮回，始终憎恨着他干扰了我的命运。”

     “只是生为刀，无法选择主人正是我们的不幸吧。”

      鹤丸看着那副画中那只拉起自己的手。在他身下，黄泉路上，白骨生花。

     “我出生在五条家，但后来被小村庄里安达氏的人收养。生来就带着这把刀。”

     那时候鹤丸只听自己的养父母说过，那是他的灵魂他的半身。他们答应了要一直在守护着这把刀，鹤丸的诞生是他们所祈期待的。这一切都是命运。鹤丸年幼并不知道何谓命运。他只知道虽然活得贫穷，但是亲人的爱令他感到非常幸福。

     但当他懂事的时候，他的家族曾数次搬迁到隐秘的地方，似乎在躲避什么。鹤丸记得有一个男人经常出现，自己的亲人和他闹得不愉快。每次这个男人一来，鹤丸就要准备搬去其他的地方。

     终于，在第十年的时候，一场大火烧掉了他的家。鹤丸看着大火困惑着，那也是他的命运吗？是因为有他，所以才改变了其他人的人生吗

     那么至少，最后也要和自己的亲人在一起吧。年幼的鹤丸抱紧了自己的刀伏在地上，在死亡中选择了沉默。

     就是这时候，救了他的人就是北条贞时。

     他冲入火海，拉走鹤丸。鹤丸那时候不愿意跟他走。在大火中他似乎无法维持神智，只有一句意识：“救救其他人。”

     但北条拒绝了这个请求。

     “安达灭亡是注定的命运，命运注定只有你能活着。”

     脑海里忽然出现过去和家人一起平和安稳的日子。尽管清苦但他确切被爱着。他是人，所以会对人产生情感。那时候鹤丸真的好想问一句。可是如果命运那么绝望，他们还要期待他的诞生呢？

     被这只手带离地狱的鹤丸不知道自己那时候该做什么表情。他连主宰自己去留都做不到。鹤丸想如果不是要一直躲避北条，他们可能不用逃亡那么偏僻的地方连求救都做不到。如果这个男人愿意伸出援手，或许他的家人有可能得救。

     “我憎恨着他和强加给我的命运。这毫无惊喜的人生实在无趣极了。”

     鹤丸走近一期，在月光之中，他捧起一期的脸仔细端详。“你呢？一期，你在命运的牢笼中又经历了什么？”

     一期的瞳孔不自觉放大。被鹤丸触碰着的他忽然想起了痛苦的回忆。他曾经有过一个美满的家庭，在父母的爱护之中成长。但一场大火把什么都毁掉了。从此他畏惧那吞噬了自己人生的火炎，和像烧起来一样的秋天。

     鹤丸伸出手抱紧了一期，如同安抚一样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可怜啊，一期。不论怎么努力，你和他始终逃不过命运这个词语。”

     天要亮了。

     鹤丸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房间，他迷迷糊糊之中看到了一期，他一直坐在自己身边，一宿没合上眼睛。鹤丸观察着一期的表情，他咧开嘴笑着然后忽然伸手抱住一期的脖子。

     一期惊讶地瞪大眼睛，只听见鹤丸在他耳边说：“别怕一期，我在这里。”

     一期只觉得百感交集，他伸出手紧紧抱着鹤丸。但他用尽力气好像依旧捉不住他。鹤丸摸了摸一期的脑袋，他看着窗外的阳光。那刺眼的阳光快要把他灼伤。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鹤丸忽然娓娓道来。

     “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他的吧。尽管一开始有过憎恨的情绪，恨他随便为我决定命运。但仔细想，作为生命，能被拯救的我可能是幸运的吧。尽管也许那并非我的本意。”

     “但如果死去的话就什么都没有。看不到美丽的景色，感受不了喜怒哀乐。”

     “也遇不到你。”

     “所以现在我由衷地觉得，活着真是太好了。”

     至此，一期终于可以确定，他是如此地渴求着他，以至于他简单的一句话便可主宰自己的生死。鹤丸贴着一期的额头，握紧了他的手。一期近距离感觉着他的呼吸，那样的姿态，仿佛彼此祈祷着。

     “贞时也是个可怜的人啊。”鹤丸苦笑。“他只是没逃过命运这个牢笼。他认为自己必须得到鹤丸国永，那便是他的天命。于是他不顾一切地要得到鹤丸国永。不顾一切地要夺取，把鹤丸国永当成自己的所有物，视为自己的生命。然后他用一生去描绘眼中所有关于鹤丸国永的画面。消耗掉所有的才华和生命。”

     对那个凡人来讲，鹤丸就是他的神明。他把他的神困在此地，却为他付出了一生的虔诚。

     鹤丸想起北条贞时最后的那一天。

     那时候他醒来一改之前重病颓废的气息，然后到了温室之中。

     他朝鹤丸招招手，然后让鹤丸坐在自己对面。鹤丸一言不发，像往日那样坐着当他的模特。他画了一整天，鹤丸困了就靠着玻璃睡着。等他醒来的时候北条贞时已经停下画笔。鹤丸放轻脚步走过去，看那幅画。

     北条贞时画的那些画作全部都是他眼中的鹤丸国永。别人可能不懂，但鹤丸能了解到里头其中的意思。他确实是个天才，那毒辣的眼睛可以看透自己灵魂中的光明与黑暗。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确切地震撼着鹤丸的心。而这次的这幅画反倒是非常平常。

     是鹤丸。画中的他坐在光中，仿佛对着谁露出灿烂的微笑。那就是北条贞时最后眼中的自己。鹤丸愣了很久，然后他低下头。

     “贞时？”

     他手中的画笔早已落地，鹤丸蹲下仰望着北条贞时瘦削的脸孔。第一次伸手抚摸着他的脸庞。好半天，仿佛恍然大悟。

     “啊，你已经睡着了啊。”

     此时鹤丸抱着一期，想起了那一天。他不禁想，到底千百年前的鹤丸国永有没喜欢过他这一位主人呢？

     鹤丸感慨着：“这样笨拙的爱，真是令人又爱又恨啊。”

     鹤丸又开始犯困了。他躺回床上，然后捉住一期的衣服。笑着说：“一期，如果我睡着了，你一定要唤醒我。”

      一期笑着点点头，他看着鹤丸沉沉睡去。一直忍耐着的情绪好像终于控制不住，他悄悄离开房间。去找管家。一期第一次对人如此严肃，理正言辞地要求鹤丸需要到外面接受治疗。否则他可能会渐渐衰弱下去。但是管家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拒绝了一期的要求，只同意用这个家的私人医生治疗。一期第一次觉得人与人沟通是那么困难。

      “你不能带走他。这是老爷的遗言。如果你要做出违反老爷遗言的事情，我们不会坐视不理。”

      “哪怕他一直衰弱下去直至死亡吗？”

      “是的，老爷说过，只要他在这里，就可以了。”

       就好像要验证这句话，剩下的佣人都站出来。一期终于发现这个家根本不存在人这种生物。他们是一群人偶，被亡灵掌控着灵魂的人偶。一期哑口无言，他的老师拍了拍他，摇摇头。

     管家和佣人出去，一期久久不能平静。他到了藏书室翻阅关于【鹤丸国永】的资料。他的表情如此迫切，连粟田口吉光都不忍心打扰。一期捧着文献，好像找到救命的稻草一样指着上面的话。

     “北条家之后，鹤丸辗转流入神社。然后传入伊达家……”一期快速翻阅着，好像看到希望一样朝他的老师说：“虽然辗转反复，但最后伊达家把鹤丸献给了天皇，成为皇室御物。”

      和一期一振在一起。

     “所以鹤丸殿下可以离开这里，他不会被困死在这里。”仿佛要得到认同一样，一期追问：“是吧，老师？如果我们身为人也拥有和刀剑一样的命运，那么鹤丸殿下一定会没事吧。”

     粟田口吉光看着自己的弟子，他欲言又止，因为一期所得之言仿佛能重新筑起他那快要坍塌的心。这样充满期盼的眼神连粟田口吉光都感到可悲。但他还是忍不住开口。

     “就算你们和刀有相似的命运，但你们是人啊。”粟田口吉光顿住很久，然后垂下苍老的肩膀摇摇头。“人怎么可能像刀一样永生不灭？”

     一期的世界忽然变得非常安静。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然后惶然地四下张望。好像没办法找到视线焦点一样，一期捂着自己的脸，不让老师看自己的表情。仿佛在梦中惊醒，继而恍然大悟。不知为何一期勉强自己扯起嘴角，好像要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难受。

     “是啊，我们是人啊……”

     这个事实第一次让一期感到如此可悲。

     接下来的日子，一期经常陪在鹤丸的身边。鹤丸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醒来的时候会变成另外一个他。他们偶尔会进行交谈，偶尔鹤丸会趁着一期不注意的时候离开。黑色和白色的人格不断更替，他好像在和一期玩捉迷藏。渐渐的，黑色的那个鹤丸出现的次数已经盖过了白色。

     “放弃吧，一期。”黑色的鹤丸坐在窗台上，低头看着这个安静的男人。一期似乎很快接受了这个现实，并没有对此表现得非常激动。正常得完全不像人类。鹤丸在背光之中看着他，指着他腰间的刀。“不然你总有一天会被这份感情杀死的。”

     一期看着鹤丸，然后微笑。

     “啊，那就来把我杀死吧。”

     鹤丸怔了怔，他抱着自己的刀，倾听着里头的心跳声，然后摇头苦笑：“你怎么会变得如此愚蠢呢？”

     因为我是如此渴求着你，以至于你一句说话便可主宰我的生死。

     一期如此想着，轻轻闭上眼睛。

     第二天早上，鹤丸醒来。他看着一期，问：“我又睡了很久吗？”

     一期的脸上露出非常温柔的微笑。他握住鹤丸的手贴着自己的唇边。好像在亲吻自己失而复得的宝物。终于，他说：“鹤丸殿下，您跟我走吧。”

     不再是询问的句子，而是肯定的话。鹤丸看了一期很久，笑着说：“好啊。”

     一期看着鹤丸坐起来，表情似乎变得朝气勃勃。他好像对外界的事物产生了兴趣，一直好奇地询问一期关于外面世界的事情，是否和书本电视所说的一般。一期好脾气地一一解答。他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带鹤丸离开这里。接受治疗，开始新的人生。摆脱这牢笼一般的命运。

     那天夜晚他们趁着所有人都睡着了，从后头偷跑出去。

     那时候周围很安静，只有他们踩着叶子的脚步声。一期想背着鹤丸，但鹤丸握紧了一期的手，对愣住的他露出高兴的笑容：“我要亲自走出去。”

     头顶的繁星照亮了前路，他们就好像在黑夜里找寻归途的孩子。带着他们的灵魂与半身在黑暗穿梭，那是一场孤独而寂寞的旅途。而这场旅途中，他们拥有的正是彼此。

     忽然，身后传来了很多人的脚步声。一期心感不妙。他听到后头已经有人喊着“到处搜”，然后脚步声分散开来。他不得不和鹤丸加快速度，同时小心掩饰自己的身影。鹤丸受伤的脚跑不了几步，脚下一滑就要掉下去。一期见状第一时间抱着他滚落山下。他死死地护着鹤丸，身体撞到树上卡住。那边的人听到动静，全部往这里追上来。

     “一期！”

     “我没事，我们赶紧走吧。”

     一期忍着痛安慰鹤丸，然后拉着他的手放轻脚步声移动，他们躲在树后前进。在鹤丸被树枝绊倒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枪响声。

     惊了一下，这是鸣枪示警。鹤丸的身体僵住，神色瞬间冷静了下来。他听到了管家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请你们两位尽快回来。否则，我们只能采取非常手段了。哪怕两位最后成为无法说话的尸体。”

     到了此刻一期真的是震惊了。他也就罢了，他们连鹤丸都不想放过吗？他们忠实执行着北条贞时的遗愿到这个地步，哪怕变成尸体都要把他带回去这个活死人的墓地吗？

     一期出生到此刻，第一次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愤怒。他猛然站起来拔出了腰间的刀挡在鹤丸的面前。当刀在手上的时候，他的意识仿佛被支配着一样，满心都在呐喊着，杀了那些人。只有杀了他们，才可以逃离这个梦魇。身体好像被支配了一样，一期握紧了手中的刀。

     安静的声音从一期的背后传来。

     “一期，不要忘记你是人啊。”

     一句话，令一期一振的神智清醒。他缓缓转过身来，低头看着鹤丸。鹤丸仰望着他痛苦的表情，然后看向了后方。在黑暗之中，抬头依旧可以看到明星。鹤丸摸了摸自己行动不便的脚腕，笑着说：“这次走得比上次远多了。”

     在北条贞时死后，知道自己永远不能离开这里的鹤丸，在某一天夜晚也这样偷跑出来。

     天地那么大，他不知道自己的容身之地在哪里。他只是记得一期说过回来带走他，鹤丸觉得自己不能只是等待着。他应该自己挣脱命运，他想着一期那时候的话。他说，一定会来找他，鹤丸毫不怀疑地相信，一期也在等着他。

     那时候的鹤丸就像冲出牢笼的鸟，不断拍动翅膀往光中飞去。

     然后，在枪声中被残忍地击落。

     那时候被带回去的鹤丸，心中被绝望所笼罩。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有第二次逃跑的机会。但是一期来了。确切地来到他的面前，履行自己的诺言。

     鹤丸那时候的内心是多么高兴。仿佛知道就算陷入黑暗，依旧有一个人没有放弃他。

     只是。

     “只是太迟啦一期，我已经逃不出去了。”

     这一刻，一期终于清楚地读懂了当天鹤丸所说的那句话。光是悔恨已经不足以形容一期的心情。鹤丸站起来，他就像长辈一样抱着一期，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

     “一期，你是人，所以不能犯下杀人的罪孽。我们一生都在和命运抗争，所以，不要屈服啊。”

     “但是，鹤丸殿下……”一期的心从来没试过那么难受。甚至一向冷静自持的他声音都不禁颤抖。“若我真是刀，就能为你杀尽所有敌人。只有此刻，我无比痛恨自己身为人这件事。”

     鹤丸轻轻拍着一期的脑袋，闭上眼睛。他的脑海好像浮现出两个长得与他们非常相似的人紧靠着对方，在浴血的战场之中，他们奋勇杀敌。

     这不过是妄想而已。鹤丸不禁叹息：“是啊，若你是一期一振，我是鹤丸国永，那么我两面对千军万马也无所畏惧。”

     但他们不是。

     鹤丸解下了自己腰间的刀，把它交到了一期的手上。

     “一期，我把它交给你。”

     “我把我的灵魂交给你。”

     鹤丸抬起头，伸手抚摸着一期的轮廓，然后恶作剧似地拍了一下。他满足地看着一期惊讶的表情，一如既往般笑得那么灿烂，然后他按着一期的胸口，用力一推。

     一期踉跄后退数步，看着在风中一身雪白的鹤丸朝他笑着：“你带着我的灵魂出去吧。”

   “带着我飞去远方，飞到世界的尽头。”

     看着一期错愕的表情。鹤丸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了某一个梦。

     那是一个不知道是真实还是幻想的梦。梦里头他们身处于宫殿，然后有人恭敬地捧着两把刀。把它们放在一起。他们的灵魂活在刀中不能移动，双方有着一定的距离，无法触碰彼此，但确切地，他们明白到自己在对方的身边。

     就是这个梦，令鹤丸确信这，他们在很久以前一定曾经相遇。

     尽管不能像人类一样互相触碰，但至少，那时候他们拥有彼此。

     那是一段很安稳的时光，非常平静。

     美好得近乎虚幻。

 

     三.

     鹤丸选择独自一人跟随佣人们回来。大家都非常平静，没有计较他逃走这件事。仿佛这不过是他开的一个小玩笑。大家已经习以为常了。

     鹤丸要求一个人待在温室里。他关上门然后看过一幅又一幅的画。他先是看了那幅离开地狱的孩子很久，然后，又停在北条贞时最后那幅作品面前很久。到最后，他取下了其中一幅。

     《骷颅与殉道者》。

     然后，一把火把所有点燃。

     “就让命运终结在这里吧。”

     在烈火之中，鹤丸把它紧紧抱在怀中。仿佛那是他最后可以拥抱的东西。而在火中，他看到那个黑色的自己站在面前。神色悲悯。他第一次和他面对面，却亲密得好像血浓于水的亲友。

     “真是惊喜啊。我们第一次这样面对面。”

     黑色的他摇摇头。他只是问：“你要回去黑暗之中吗？”

     “啊，是啊。”鹤丸抬头看着火舌吞噬那些画。“不过没关系，我的灵魂已经飞出去了。它会陪伴在他的身边。”

     黑色的他沉默，然后问：“你不愿意为我支配吗？我可以承受你所有痛苦，然后替你活下去。”

     “不愿意啊。”鹤丸摇摇头。“因为你只懂得憎恨。而我已经有深爱的人。我不希望他眼中的我渐渐变得丑陋。”

     “因为你也是我啊。”

     鹤丸仰面看着高挂的那幅画，他是唯一一个能如此犀利地了解到自己复杂的感情，然后亲手呈现的天才。所以对于他所做下的事情，鹤丸放弃了憎恨。

     “只是我不能跟你走啊贞时，尽管你是如此希望。”鹤丸看着自己怀中的画。他的脸贴着画中的殉道者。“但我的灵魂已经有想追求之人了。现在，我要离开这里了。”

     这世界世上很多人得到过鹤丸国永，但没有一个人真正捉住过他。他不停坠入深渊，然后追逐太阳。这样漫长的旅途，他始终是孤独的。作为人类拥有着刀的命运这件事，令他感受过痛苦，同时也感受过幸福。鹤丸无法批判自己这一生所有遇到的事情，那些人的对错。

     “真是有趣的一生啊。”

     鹤丸如此感叹着，抱紧了那幅画。他好像做了一场梦一样。

     “但如果有来生，我不希望成为人类。”

     火光在室内不断膨胀，玻璃断裂的声音在鹤丸身边炸开。他像小时候一样，在死亡之中选择了沉默。

     然后，世界想起了其他声音。

     “鹤丸殿下。”

     有人朝他伸出手。鹤丸惊讶地颤了颤身体，然后抬起头。

     在火光中，他看到灰头灰脸的一期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喘着气，弯腰温和微笑。鹤丸那一刻先是震惊，但是当知道自己并不孤独的时候，鹤丸的心情非常复杂。

     此时一期还有心情和他开玩笑：“咳咳，你有被吓到吗？”

     “真是吓到我了……”

     鹤丸呆呆地看着一期，哭笑不得地问：“为什么要回来？”

     一期只是微笑。他蹲下伸手温柔地擦掉鹤丸脸上的污迹：“因为您在这里啊。”

     一期把鹤丸抱在怀中。他把刀交回鹤丸的手里。说：“果然我还是不能扔下您啊。如果您有想去的地方，请让我随同吧。”

     鹤丸靠着一期的心脏，听着他的心跳声问：“你……不害怕吗？”

     一期看着那仿佛要冲天的火焰快要烧过来了，但他的心非常平静。“害怕啊，曾经我是如此地害怕火焰。但我一想到您在这里，就什么都不害怕了。”

     “只要有您在的地方，就是天堂所在吧。”

     火光已经要淹没他们的世界，在这最后，一期低下头亲吻着鹤丸。那是他一生唯一的吻。他要把自己一生唯一的爱情交到这个人手上。

     不论天堂地狱都与他在一起。

     在火光中，一期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遇到鹤丸。那个红枫似火的秋天，他像白雪一样闯入自己的视线。

     一期抱紧了鹤丸，在他耳边轻声说。

     “我喜欢你。”

     “用喜欢这个词可能还不够合适。”

     “我爱你。”一期握着鹤丸的手。“在最初第一次见面已经深深地爱上你。”

     鹤丸听着，听着。在大火把他们吞噬的那一刻安心地在一期的怀里闭上眼睛。

     

      终.

      大火把所有的东西都烧光了。

      当大火熄灭之后，粟田口吉光进入火场寻找。可是不管怎么寻找都没有找到那两个人。

      仿佛他们根本不存在于世上。唯有两柄刀紧紧依偎在一起。那就是他们的全部。

      粟田口吉光把它们捧在怀中，然后发出了一声叹息。

      FIN